中共党内形成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有一条漫长的道路,在这条路上矗立着两个里程碑,刘少奇和林彪分别是这两个里程碑的标志性人物。

1945年前,尤其是在延安整风前,中共党内本来或多或少还有点儿民主,经过刘少奇在“七大”上热烈吹捧,毛泽东由此迈步走上了神化他的红地毯。

1966年前,尤其是林彪在主持军委工作前,毛或多或少还是一个人,经过林彪在文革前后狂热造神,毛泽东正式登上了神坛,完全变成了一尊神。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本文搁过林彪不提,单说说刘少奇同志的言行。

一、1945年,刘少奇在七大

1945年,党的“七大”通过的“党章”上第一次明确规定:

“以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与中国革命之统一的思想——毛泽东思想,作为我们党一切工作的指导方针。”

刘少奇在“七大”所作的“关于修改党章”的报告中,对毛的领袖地位、毛泽东思想的指导作用作了充分的论述。有人统计过,刘的报告中共计有105次提到毛的名字。刘说:

我们的党“已经是一个有了自己伟大领袖的党。这个领袖,就是我们党和现代中国革命的组织者与领导者——毛泽东同志。我们的毛泽东同志,是我国英勇无产阶级的代表,是我们伟大民族的优秀传统的杰出代表。他是天才的创造的马克思主义者,他将人类这一最高理想——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而把我国民族的思想水平提高到了从来未有的合理高度,并为灾难深重的中国民族和中国人民指出了达到彻底解放的唯一正确的道路。”

刘在讲话的最后高呼:“毛泽东同志万岁!”这可能是中共在正式大会上高呼“毛泽东万岁”的第一次,不过那时还没有“万岁万万岁”也没有“万寿无疆”,毕竟毛还没有做皇上。

刘是老资格的共产党员,虽然也当过临时中央的政治局委员,但是长期处于被排挤的处境中。在党内的排名一直处于10名左右或10名开外的位置,属于“二线大佬”这个层次。正是由于毛的一手提拔,使刘得以从“二线大佬”成为“二把手”,成为毛的第一助手,成为党中央全权负责日常工作的常务副主席。

二、1959年,刘少奇谈“两种个人崇拜”

建国后,尤其是在1956年后,刘少奇吹捧毛泽东的话比较少了。

1956年2月,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作了长达四小时的“秘密报告”,揭露了斯大林的罪恶,随后在国际共运中立刻掀起了一股反对“个人崇拜”的浪潮。在这股“浪潮”波及下,中共“八大”会议上也取消了“毛泽东思想”的提法。

以“反对个人崇拜”的名义取消“毛泽东思想”的提法,这对于如刘少奇、朱德、彭德怀这些党内一线大佬是一件想得通、求之不得、顺水推舟的好事;但对于毛泽东而言,这是一件痛苦、无奈的事。毛只是迫于国际共运的大形势,自己又没有来得及想出对策才不得不勉强同意的。而到了1958年前后,这个“对策”终于被毛泽东憋出来了,这就是“两种个人崇拜”的说法。

毛泽东于1958年3月的“成都会议”说:“有些人对反个人崇拜很感兴趣。个人崇拜有两种,一种是正确的崇拜,如对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正确的东西,我们必须崇拜,永远崇拜,不崇拜不得了。真理在他们手里,为什么不崇拜呢?我们相信真理,真理是客观存在的反映。另一种是不正确的崇拜,不加分析,盲目服从,这就不对了。反个人崇拜的目的也有两种,一种是反对不正确的崇拜,一种是反对崇拜别人,要求崇拜自己。”

这一段话中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发明了“两种崇拜”。这种思维模式,或是辩论模式,毛用起来非常得心应手。“崇拜”有两种,“冒进”也有两种,“好大喜功”也有两种,过了几年又发展成“海瑞”也有两种。

毛接着又说:“不要信这个邪,你反对个人崇拜,反到天上去,无非想自己独裁。”

一年多后,刘少奇找到了机会表示了他对“两种个人崇拜”的拥戴。刘说:

我这个人,历来是积极的提倡“个人崇拜”的——我在很长时期就搞这个事情。

在“七大”以前,我就宣传毛主席;“七大”的修改党章报告我也宣传,现在我还要搞,还要搞林彪同志的、小平同志的“个人崇拜”。你们不赞成我搞,我也要搞的,我也不一定要人家同意的。我就是这么搞的。

刘的这一番高论是在“庐山会议”后的军委扩大会议上谈的。那天是1959年9月9日(九月九,一个很特殊的日子),军委扩大会议已经将近尾声了,全体与会人员在怀仁堂集中开全体会议,听取刘少奇作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家对待群众运动的态度问题和所谓“个人崇拜”问题》的报告。

刘在报告中系统批判了彭德怀的“错误”,认为清除“彭德怀反党集团”是我们党内的一个很大的胜利。

刘说,“个人崇拜”有两种,一种是正确的“个人崇拜”,一种是错误的“个人崇拜”,我们要的就是“正确的个人崇拜”,反对“错误的个人崇拜”。

我这个人,历来是积极的提倡“个人崇拜”的,也可以说“个人崇拜”这个名词不大妥当,我是说提高毛主席的领导威信。我在很长时期就搞这个事情。在“七大”以前,我就宣传毛主席;“七大”的修改党章报告我也宣传,现在我还要搞,还要搞林彪同志的、小平同志的“个人崇拜”。你们不赞成我搞,我也要搞的,我也不一定要人家同意的。我就是这么搞的。我以后是不是还要搞别的同志的“个人崇拜”?也可能的。这完全不是为了那一个人,更不是为了我个人,或为了争选票,不是这个事情。是不是可以替彭德怀同志搞“个人崇拜”呢?我也想过,后来我想不能搞。他是想要我替他搞“个人崇拜”的,我可以感觉出来,不能搞。因为他自己极力搞他的“个人崇拜”,装得很认真,在各方面极力表现自己,他有个人野心。但我看他这个人的政治水平是很低的,比在座各位同志的政治水平都要低一些。不象他个人的想法,他自以为水平很高,我就不相信。他估计形势总是估计错的,这次在庐山会议又估计错误了嘛!他如果政治水平很高,为什么要搞这个事啊?政治水平高的人是不会搞阴谋的。马克思主义很少,或者没有,只有个人野心,所以他的“个人崇拜”不能搞。我们搞“个人崇拜”这件事情,不是为了某一个人,不是为了任何人。

高岗、彭德怀在很长的一个时期,都造这个谣言,说我有一个摊摊,很有私心,而且要篡党,并且在毛主席到重庆的时候,我就布置了。口里造谣说人家要篡党,实际是他自己要篡党,他自己搞这个事的,他有目的的。我有什么布置啊?我向你们那一个布置啦?一你们可以揭露,篡党布置有无证据?当毛主席有别的事情或有病的时候,中央决定要我代理他的职务,我自己也认为可以代理,而且我代理比别人代理也不见得怎样不好,在这种时候,我是不推辞的。如果我觉得别人代理比我代理好,那我就为别人搞“个人崇拜”了,那我就投别人的票了,因为别人代理比我好嘛!

三、《修养》中反毛泽东的“准黑话”

“九一三”后,林彪大量的私底下的所谓的“黑话”陆续被披露出来。

(见拙作:《林彪背后言论101+13条,评注26条》)

人们这才了解到,原来表面上最高举、最紧跟、最忠诚、最亲密的林副统帅的内心深处,对毛泽东有着颠覆性的批评。

人们很自然地想到:林彪如此,另一个曾经的“接班人”刘少奇又怎样呢?刘少奇在背地里有没有像林彪类似的反毛泽东的“黑话”呢?

几十年过去了,只有王光美所说的一条“好歹历史是人民写的”,这也不能算是“黑话”吧,其它的,似乎一条也没有找到。

所流行的刘少奇反毛泽东的话当然有,但都是公开的,有的甚至是当着毛泽东的面讲的,当然算不上是“黑话”。

但有两条明明说的是毛泽东,却没有指名道姓,而且是隐藏在一本书中。笔者称之为刘少奇的“准黑话”。

1962年初,“七千人大会”后,刘少奇将当年延安整风时出版的《论共产党员修养》一书,亲自修改后再版,并于1962年8月1日全文发表在《红旗》杂志上。

书中有两段话非常引人注目:

“……,这种人根本不懂马克思列宁主义,而只是胡诌一些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术语,自以为是‘中国的马克思、列宁’,装作马克思、列宁的姿态在党内出现,并且毫不知耻地要求我们的党员像尊重马克思、列宁那样去尊重他,拥护他为领袖,报答他以衷心和热情。”

“他自满,好为人师,好教训别人,指挥别人,总想爬在别人头上,不向别人,尤其不向群众虚心学习,不接受别人的正确意见和批评。……他‘好名’的孽根未除,他企图在共产主义事业中把自己打扮成为‘伟大人物’和‘英雄’,甚至为了满足他的这种欲望而不择手段。”

这是在说谁呢?

任何人看了这两段话都会立刻联想到毛泽东,简直就是在为毛泽东画像。

有研究者说这两段话是针对陈独秀的,也有人说是针对王明的。可是陈独秀死有20年了,王明也早就垮台,并已移居苏联近10年了,在国内政治生活中已经不起任何作用。

当时之势,谁还能在中国共产党内自封为“马列”呢?当然只有毛泽东一人而已。正是毛泽东自封“马克思加秦始皇”,正是毛泽东要求党和人民像对马克思一样崇拜他,像对秦始皇一样尊奉他。这是秃子头上的蚤,明摆着的事。

也有人说这两段话在《修养》中早就有了,刘少奇不过是为了保留原文原貌而已。可是在62年再版前,刘少奇曾对原文作了大量修改,却又为什么偏偏完整地保留了这两段呢。

答案只能是一个,刘少奇存心刻意将矛头对准毛泽东。

63年、64年,笔者读《修养》时也曾注意到这两段话,当时心中咯噔咯噔了好几下,只是没敢往深处想。

四、公开场合下的,“半公开”的话

在公开场合下,刘少奇始终是拥护毛泽东,响应毛泽东的,他根本不敢,也不可能反对毛泽东。但在1962年至1964年这个时间段,由于各种因素的综合作用,刘少奇一度曾经相当地“胆子大”,在公开的场合陆续讲了一些“半公开”、“半直接”反对毛泽东的话。

1、刘在“七千人大会”上说:

“过去我们经常把缺点、错误和成绩,比之于一个指头与九个指头的关系,现在恐怕不能到处这样套了。……恐怕是三个指头和七个指头的关系。……”

这段讲话中虽然没有点毛泽东的名,但与直接点名也差不多。因为“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比喻是毛泽东的独家发明,也是“用之四海而皆准”的,到处用到处套。即使是说“形势大好,问题不少”,也仍然是一个指头与九个指头。

刘少奇却说这种讲法不能再套了。这无疑是当面扇耳光。

要知道毛可以当众扇你的耳光,你刘怎么可以当众扇他的耳光呢?

2、毛泽东一向标榜自己是理论联系实际的专家,一向对自己的所谓调查研究的方法洋洋得意,而刘少奇却在64年前后一再说毛泽东的调查研究的方法过时了。

刘说:“现在用毛主席过去那种开调查会的形式来了解情况,已经远远不够用了,已经过时了。毛主席的办法已经不顶用了。过去的四清没有从根本上取得胜利,可以说没有打过一个胜仗,而是打了败仗,王光美同志在河北桃园搞了四清,取得了一个很好的经验,这就是必须扎根串联。其他同志的四清,可以说还没有入门呢。都还没有走上正规,连一个公社也没有搞好。过去的一年是打了败仗而不是打了胜仗。我在这里宣布,取得一两个典型的直接经验对一个领导干部事关重要,如果还不下去,高高在上,那就没有资格当中央委员了……”

刘少奇的胆子越发大了,竟指名道姓地贬低毛泽东。

更为可气的是刘少奇一方面说毛泽东的“开调查会”的方法“已经远远不够用了,已经过时了。毛主席的办法已经不顶用了”,另一方面却吹捧自己老婆发明的“扎根串连”是“必须的”。

这在毛泽东听来,那岂不是说我毛泽东不行了,你老婆行!你更行!不按你老婆的那套办法去做,就没有资格再当中央委员了,岂不是我毛泽东连当一名中央委员也没资格了。

这事如果搁在一个市井莽汉身上,一定会立刻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他妈的,你到是给我说说清楚,到底是谁没有资格?

但是,伟大领袖并没有立时发作。

唉!如果真能立时发作也就好了。

五、让毛忍无可忍的“串烧”

无论是面对刘少奇的“准黑话”,还是面对刘少奇的“半公开”的挑衅,毛泽东虽然“憋气”,但总算是勉强忍住了。

真正让毛泽东忍无可忍的是刘少奇的由另外几句话组成的“串烧”:

“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这个问题,现在不讲,将来要讲;活着不讲,死后要讲”;

“人相食,你我是要上书的”。

我在拙作《为什么刘少奇在“七千人大会”上胆子大?》曾经写道:要知道,毛虽然“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但他毕竟是肉身凡胎之人,即便是和尚,仍然是一具行走于人间的“孤僧”,总还有可畏惧之处。

即使是在长久的战争环境及党内斗争的环境中,早就炼就了不世武功,炼成了金刚不败、百毒不浸,毕竟仍然有“软肋”,仍然有“命门”。

毛泽东畏惧什么呢?毛的“软肋”、“命门”又是什么呢?

笔者以为就是“历史”,也就是地狱之门。“无法无天”,可以“无法”,也可以“无天”,却不能“无地”。

“地”就是身后之事,历史将如何评价他?身后会不会出现一个掘墓鞭尸的伍子胥,会不会出现一个做秘密报告的中国的赫鲁晓夫?

过去,我们常常将此叫做“赫鲁晓夫情结”,其实中国特色的“赫鲁晓夫情结”就是“伍子胥情结”,所以那几年他老人家常讲“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老人家的心思,就在于此啊。

所谓的“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反修防修、四清、文革,一茬又一茬的政治运动,哪来的这么大的劲,原动力全都出于这个“情结”啊。

所以当刘少奇讲出这一段“串烧”来,毛泽东也就认定了刘少奇就是当代的伍子胥、中国的赫鲁晓夫了。

什么“你我是要上书的”?

在毛泽东听来,说“你”是真,说自己是假,摆明了要对我秋后算账啊!

什么“现在不讲,将来要讲;活着不讲,死后要讲”?

你小子是“王八吃秤舵”铁了心了,要在我死后做赫秃那样的秘密报告了。

什么“人相食,要上书”?

人已经相食了,我就一定要让它“不上书”。

作者:胡鹏池 来源:共识网

2018-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