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美国很多媒体报道了一件有点搞笑但其实很严肃的事。一个出生在美国印第安纳州的白人诗人，为了让自己的诗能够发表，给自己取了一个看起来像是中国人的假名字“周一奋” (Yi-fen Chou)。结果，他的诗顺利入选了《2015年全美最佳诗歌选》… 当人们发现这其实是一个假中国人的时候，整个美国诗歌界愤怒了…
　
20150912654433434232
　
这个美国诗人名叫Michael Derrick Hudson, 他承认自己起一个中国笔名就是为了增加被选中的概率。他说，他的这首题为《蜜蜂，花朵，耶稣，古老的虎，波塞冬，亚当和夏娃》的诗，在用真名投稿时被收到了40次退稿信，没有地方愿意登。但是在改用“周一奋”这个名字以后，很快就被文学杂志《大篷车》(Prairie Schooner)选中刊登。他说，这是一个非常成功的策略…
　
在种族问题极其敏感的美国，这件事一下子引发了轩然大波，很多作家学者都参与了讨论。而这些讨论，恰恰也反映了种族问题在美国到底有多么复杂……其中有很多微妙的地方，需要稍微烧一下脑才能够理解。
　
2015091274332323223
　
很多人指责Michael Hudson的做法是种族主义，身为白人却要装成亚裔去捞好处，是一种文化上的侵占。
　
韩裔作家Franny Choi说，“我从上小学二年级开始就不再用自己的韩文名字Jeong Min了，因为虽然那时我只有7岁，但是已经能够感到身为‘外来人’的羞耻感和听到自己名字被一遍遍羞辱的不堪。身为一个孩子，我想象着自己成为作家后要担忧如何隐藏自己明显的韩文名字。对于亚裔美国人来说，改名字是在一个种族主义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策略。而Michael Hudson的假名字是最典型的文化侵占，把有色人种的斗争成果据为己有。”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评选《2015年全美最佳诗歌选》的编辑Sherman Alexie表示自己左右为难。他说在得知“周一奋”的真实身份后决定不撤下那首诗，因为如果那样做的话，就等于否认了自己当初的确是因为以为作者是华裔而作了特殊的关照，也否认了自己当初想要对抗诗歌界的种族歧视的努力。
　
于是这就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悖论……为了表示对亚裔的公正，所以只能不撤下假亚裔的诗；可是如果不撤下假亚裔的诗，客观造成的结果就是占用了真正的亚裔入选“全美最佳诗歌选”的名额，反而是对亚裔的伤害……
　
但是事情仍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2015年全美最佳诗歌选》的这个编辑Sherman Alexie是印第安人，从小在印第安人保留区的部落里长大。他坦然承认自己之所以因为“周一奋”这个中国人的名字就对那首诗青眼有加，是出于同为弱势族裔、同为有色人种的“惺惺相惜”。而这种做法，显然是一种“种族裙带主义”(racial nepotism)。
　
Sherman Alexie对种族裙带主义并不以为耻，他觉得自己的做法无可指责。他说：“作为一个有色人种诗人，我给了另一个也有可能是有色人种的诗人一些额外的照顾，因为我们都是有色人种。”
　
他说，白人也会对自己的白人朋友和同事额外照顾，有色人种当然也会对有色人种额外照顾。而且裙带主义不只存在种族这个层面啊，有时候大家不管自己的种族，给同事和朋友额外照顾，这也是裙带主义啊，裙带关系在我们的生活中根本就像氧气一样平常啊。
　
他还说，我的这个做法，看起来是不公正的，但其实恰恰是在行使公义啊。
　
但是，这个问题到这里还没有完。有另外一部分人跳了出来，其中包括很多亚裔，他们指责“因为是亚裔就特殊照顾”这个做法，看起来是对亚裔好，但其实根本就是对亚裔的反向歧视啊。凭什么亚裔就要被额外照顾，这不是在歧视亚裔写诗的水平比不上白人吗？而且这对那些已经取得成就的亚裔作者来说也不公平啊，别人会觉得他们是被照顾才走到今天的啊，他们的水平会被怀疑注了水啊，他们向谁喊冤去？
　
看到这里不知道你被绕晕了没有，总结一下就是：亚裔以前一直被歧视；现在人们没有那么歧视亚裔了，对亚裔特殊照顾，但这也是歧视；有白人看到亚裔被照顾，就伪装成亚裔去窃取亚裔的斗争成果，这还是歧视；在这个白人被发现以后，仍然要对他特殊照顾，不然等于承认以前对亚裔的照顾是假的，可是这样一来又伤害了真正的亚裔，结果还是歧视……
　
是不是很复杂很微妙很烧脑很纠结？是的，但这就是美国人生活的日常啊。在人际交往中他们每天每时每刻都要处理这些纠结烧脑的种族关系，时时需要注意政治正确；在国家政府层面他们在制定政策时更要在这些复杂微妙的关系之中寻找平衡，所以在总统大选辩论时种族和移民问题总是一个重要的议题。
　
来源: 假装在纽约
　
2015-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