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互联网企业的加班潜规则：996（网络图片）

上世纪90年代泡沫经济过后，日本大公司们都迎来了中年危机。东京证交所最热的公司，不是加勒比，而是稻盛和夫的京瓷。

稻盛先生创立过两家五百强公司，他的一大杰出贡献，是把鸡汤味的馅儿，包在西方管理学的皮里。稻盛先生经典语录的画风是这样：如果你完不成工作，我就在后面用机关枪打你。

稻盛和夫被尊为“经营之神”。企业家对他的学习，改变了日本战后出生一代人。他们从小就被告知，岛国资源少，要更努力才能活下去，坚信努力工作就能改变命运。

那时写字楼里都是为了工作可以不要家庭的“企业战士”。功能饮料Regain在1988年做了个广告，广告语成了那年岛国年度流行语：你能24小时作战吗？

每天加班五六个小时被认为理所当然。加班超过十小时的，才会被人劝一句：你工作有点拼哟。

《人类简史》说，国家、公司和人权，都是人类想象中的东西。直到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出现，他用根本不存在的神话，让一堆不明就里的人，服务于同个目标。

最擅长讲神话的，是一位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这位身材管理稍有问题的80后的胖胖的年轻人，他本人也是一个工作狂：平均每天工作三十个小时，每星期工作八九天。

稻盛也是擅长讲故事的人，这一代日本企业家通过鼓舞年轻人全身心投入工作，成为经济腾飞和公司崛起的大和螺丝钉。

这些故事漂洋过海后，在另一个国度落地生根，结出一个硕果：996。

两年前的夏天，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为广大加班狗，献上了一首《感觉身体被掏空》：吃得比猪少，干得比牛多，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

中国年轻的猪牛狗鸡，从日本同龄人那儿找到一个词，调侃自己为“社畜”。

中国统计局去年一个数据说，北京人平均日工作时间较十年前增加近1个小时。年轻人每天工作10小时，上班路上花近2小时。

只是996的话，每天工作12小时，在路上2小时，早晚餐1小时，洗漱时间1小时，睡觉7小时，合计23小时。剩余1个小时，年轻人还能做什么？

不过，你包叔说：一个小时对我来说太久了。

北上广不相信眼泪，也不想让你休息。所以，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科斯会在《变革中国》中感叹道：中国人的勤奋，令世界汗颜和惊叹，甚至有一点恐怖。

有个流传甚广的段子说，一家中国互联网公司招聘了一位日本研发，上班第一天他对部门同事说，我在日本就是个加班狂，希望大家能跟上我的节奏。一个月后他走了，临走时扔下一句话：你们这样加班，是相当不人道的……

中国互联网行业最著名的两个老板——马云、任正非，都是稻盛忠实的信徒。尤其是马老师，不仅2008年亲自去日本登门拜访，之后又三次邀请稻盛去阿里讲课。

他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稻盛的经营之道发扬得更为光大。前几天，马老师就在阿里内部活动又发表了一席稻盛式的演讲：996是你们修来的福报，很多人想996都没有机会。

马老师这钵鸡汤，让我想起稻盛一句异曲同工的话：加班是一种修行。你要努力到神灵都情不自禁帮助你。

福报和修行，都是佛教用词。在佛教中，睡眠是出家人的十种障碍之一，佛陀曾经为比丘制定了睡眠时间，每天2：00-6：00，4个小时。

阿里巴巴是从2012年双十一开始996的。当时很多技术还不到位，双十一淘宝老宕机，996就被提出来。阿里全司提前两个月备战双十一，要求所有员工以996的方式来上班。

那时的996，也的确让阿里人有成就感。他们在不断创造世界互联网行业的多项记录。996之后，码农们还可以申请调休，把双十一之前掉的头发，养回来。

慢慢地，一些部门开始变味了。大老板们口中的“大项目”越来越多了，码农们每天都在面对着各种大项目，996也就越来越常态，乃至成为默认的制度。

前几天，马老师终于撕掉了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资本家的本质，尽管他一再强调反对996，向奋斗者致敬，但哪个人敢拒绝996呢？

这和2015年那个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选择家庭”的马老师，是同一个人吗？

之前的鸡汤，忍忍都灌下去了。但是这次的鸡汤，连阿里的员工都难以下咽了。

你昨天没反对临时备战，996就来了；你今天不反对996，下回来的，就是24×7了。

就像现在的地产业。

2

互联网业码农们抱怨996的时候，他们可能不知道，万达、碧桂园、融创的员工会反问：996？还有这种好事？

去年六月的一天，在给丈夫和女儿的微信群里发了一条“对不起”的消息后，南京万达茂总经理把手机关机了。她的遗体第二天早上在仙林湖一处工地被发现。

去世之前，她已经连轴转了300多天。家人说，为了万达茂的开业，她每天过着倒计时的日子，每天加班到夜里12点之后，生活里只有万达茂。

地产圈没有996。地产圈是24×7——24小时待命，全年无休。

互联网业对于加班的理解是，到了下班的点如果还在工作，就算加班。很多房产公司，像在万达茂一样，加班是以晚上12点为界限的。

12点之前走，这也叫加班？

“生不进恒大，死不进万达，生死不进碧桂园”，这种调侃已经蔓延到所有公司了。

兽爷一个摊煎饼的，都开始同情起这些年薪百万的地产人了。

碧桂园公司的总部大楼里，你目所能及的地方，都能看到小学教室里才能看到的励志的名人名言。有的是比尔•盖茨对年轻人的忠告，有的是洛克菲勒给的成功学鸡汤。碧桂园的年轻人们就这样被装进沙漏，工作日和休息日加班都没有任何补助。

你的同龄人都在通宵设计，为什么你要去睡觉？

杨老板在用各种方式，激励着年轻人满负荷工作。碧桂园的996是公认的，但也是最初级的，是房企加班歧视链的最底端。后半夜才下班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去年年初，杨国强下发的高周转会议纪要刷爆了朋友圈。他要求拿到项目之后，设计院必须通宵工作，当天出图。

一年还不到，年底设计院就裁了大批年轻人。

马老师说996那席话的初衷可能是好的。但他不知道的是，很多企业家会模仿他，脱掉西装和皮鞋，摘去了大金链子和手串，换上了牛仔裤和运动鞋，向员工鼓吹拼搏。

但实际上，他们是以消耗品对待的员工，并没有把对方看作人。

996只会导致这些人永远只能是消耗品。

3

去年，日本的NHK做过一个《老后破产》的纪录片，拍了一些超高速经济增长时代上班族的晚年，凄惨超过想象，甚至有人吃不饱饭，几乎被饿死。

与此同时，1987年后出生的日本“宽松一代”，选择躺下，成为社畜、废柴。他们亲眼目睹了父辈的命运，即使像父辈一样24小时作战，又能怎样呢。

京瓷最兴盛时期，岛国专家们拿着放大镜研究，发现它的经营方式与地球上最古老的动物——阿米巴虫行为类似。京瓷可以把组织变小，如变形虫一样灵活。专家们推出了惊人的理论成果：

京瓷成功的秘诀是阿米巴经营。

稻盛和夫的理念，就是通过阿米巴模式向下传播，把公司分成一个一个小阿米巴，挑选阿米巴长，负责小团队的经营。

这一套被中国的企业家们学会了。比如温州发家的中梁老板杨剑，就言必称阿米巴。把公司分割成很多个独立小团队，给予充分自主权，互相竞争。

杨剑把中梁分割成很多个独立小团队。为了迅速回笼资金和全国扩张，中梁效仿碧桂园，提出了“456”模式，拿到地后也要求设计院通宵设计，几天内出方案，开始施工。

日本的阿米巴，加中国的碧桂园模式，让中梁仅用四年时间，就从百亿销售额冲至去年的千亿，挤进了房地产行业前三十强。

阿米巴虫非常有活力，但经常有多个阿米巴在一个城市竞争，员工压力巨大。中梁人员流动性很快。HR不是在招人，就是在招人的路上。这家总部在上海的公司招聘要求也很奇葩：严格控制招聘上海本地人比例。

2016年11月，中梁在徐州徐萧公路拿到一个项目。这是一个典型的高周转项目。5个月后施工，6个月后开盘。开盘第二天后，香缇公馆项目的平台结构坍塌，5死1伤。

中梁一次性补偿了家属620万元。这次事故并没有阻止中梁的高周转步伐。半年后，他们在公司打出了标语：“只要没干死，就往死里干！要么交业绩，要么交尸体！”

阿米巴会不会让企业变得很好，还没有定论，但养活了很多咨询公司。中梁阿米巴模式的落地，和一家名叫柏明顿咨询的公司有关，首席顾问胡八一自称是中山大学博士，曾经在松下和杜邦负责人力资源工作。

兽爷没有查到这位胡博士的任何论文，柏明顿公司还有一个合伙人，在进入企业咨询管理行业的前一年，在江西上饶开美食城和烟酒店。

当然，英雄不问出处。就像马云最开始做英语老师，刘强东一开始在外资企业上班。如果他们当年996的话，现在中国最大的电商，说不定就是亚马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