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中国股市就像个大赌场，但昔日大起大落的A股眼下却经历着一段漫长的平静期，其背后的一个原因，在于政府设法让交易员和投资者与监管层的意图保持一致。

三年前，中国股市在短短两个多月时间里暴跌近50%，引发国内一片哗然。三年后，交易员和券商们说，监管部门正在越来越频繁地干预市场，让市场表面上看起来不那么动荡，特别是在政治维稳意图更加明显的政治活动期间。

中国政府采取的措施包括警告证券公司对不符合政府意图的交易进行监督，或是直接打电话给行为出格的投资者。用来监视交易员的先进的监控技术让政府如虎添翼。

在A股即将首次被纳入一只国际股票指数之际，这种干预活动也变得越来越常见。从6月1日起，MSCI明晟(MSCI Inc., MSCI)将把200多只中国A股股票纳入新兴市场指数。MSCI明晟基准指数受到许多投资基金追踪。A股纳入MSCI意味着会有更多境外投资者暴露在中国股市的风险之中，而中国A股市场并不完全随供需变化而波动。

独立分析师侯伟(Fraser Howie)说，在观察中国市场的25年中，还从未见过政府如此积极参与和干预微观事务。侯伟是《中国私有化：中国股市内幕》(Privatizing China: Inside China’s Stock Markets)一书的作者。

中国南部城市汕头的投资者Lin Yunan表示，今年3月份，他从券商那里收到了政府的警告，当时他先是卖出然后迅速买回了一家百货公司约32.5万美元的股票，这些交易发生在中国举行重要政治会议期间。

Lin说，这家券商告诉他，他的交易行为被深圳证券交易所视为太具破坏性，深交所希望在政治敏感时期保持市场稳定。Lin不得不承诺今后不再有此类行为，以免遭到禁止交易等更严厉的处罚。

Lin表示，深圳证券交易所警告称，他的交易量太大，太频繁，对他发出警告是因为全国人大正在开会。全国人大会议是中国每年最重要的立法会议。

深圳证券交易所和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没有回覆记者的置评请求。中国另一个主要股票交易所上海证券交易所不予置评。

政府的干预行动似乎让中国股市在过去两年里保持了异常的稳定，但2017年全球市场的整体平稳和经济相对健康等因素也可能发挥了作用。2017年，上证综指在244个交易日中波幅超过1%的天数为12天，低于2016年的65天以及2015年的141天。

券商和交易员称，从去年10月份中共十九大召开几周前至会议结束的一段时间内，政府干预尤其普遍。当时上证综指平均每日波幅为0.2%。FactSet对交易所数据的分析显示，截至10月26日收盘的30个交易日成为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上交所开业以来波动性最低的30天。

但市场干预可能带来严重后果，受影响的也包括海外投资者。自从2014年底沪港通开通以来，海外投资者逐渐增加了 大陆股票持仓。

政府干预可能扭曲资产价格，使发现股票真正价值的难度增大。同时，干预还可能减少投资者快速获利的机会，使他们更难在合适的时机平仓离场。长远来看，这些问题可能降低一个市场的吸引力，影响回报。更重要的是，政府干预与市场自由运行的基本预期相悖。

交易员称，中国政府的干预促使2015年以来A股市场流动性大幅减少，尽管中美贸易战引发的不确定性也可能难辞其咎。今年以来中国市场下跌6.4%。

投资管理公司Eaton Vance Corp.旗下西雅图子公司Parametric Portfolio Associates的投资策略负责人Timothy Atwill说，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买卖股票，是一个市场运行不畅最明确也最有力的证据。Atwill称，由于缺乏投资者保护，他选择低配中国股票。

在上海一家私募股权基金供职的一位基金经理说，他管理的基金正在减持部分中国股票，同时更多地投资于越南股市，原因之一是担心中国的交易自由。他说，2016年年中以来，中国的交易所多次发短信给他公司的董事长，警告他们有过度抛售行为，当时他们的基金抛售了某公司的数百万股票。

这只基金没有回覆记者的置评请求。

北京某证券行的一名投资者正在监看股票走势。

MSCI明晟表示，决定接纳A股主要是因为中国努力改善了市场准入。MSCI明晟在此前的许多年里曾多次拒绝将A股纳入其指数。接纳A股的决定获得了国际机构投资者的广泛支持。目前海外投资者持有2%的中国股票。

随着监控技术的进步，监管机构可以实时追踪个人账户的交易和资金流动情况，中国管理市场结果的工作也变得更加容易。

在3月份全国人大会议间隙，中国证监会副主席姜洋称，证监会用数年时间开发出对市场参与者的穿透式监管，交易所形成了强大的监测网络，从而保护了投资者的利益。

美国证券交易所可以实时监测券商层面的交易异常。不过美国的交易所和监管机构无法看到实时的客户信息。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简称SEC)在发现可疑交易后可以索取并获得投资者账户信息。纽约电子交易和科技公司Trillium Management LLC首席合规长Michael Friedman表示，获得客户实时交易数据的多年努力遭到金融行业的强烈反对。

深交所大楼电子股票板下的公牛雕塑。

据知情人士透露，去年10月中共十九大会议期间，海通证券(Haitong Securities Co.)一家私募股权投资客户的交易账户被上海证交所暂时冻结，因为该账户抛售了一家中国大型银行逾100万美元的股份。该知情人士称，上海证交所禁止该客户交易其他证券一天。

至于交易规模达到多少会触发相关部门警告，并无明确标准，但一些券商高管认为，人民币100万-200万元（约合155,000-310,000美元）的交易常常会招来审视。

近期市场波动较强的时候，监管机构有时会保持观望，或许是因为觉得造成波动的原因来自海外而非国内。交易人士相信，如果出现任何失控的苗头，政府将出手干预。

自1990年允许上海开设交易所以来，中国政府与股市就陷入复杂关系纠葛。当时 中共领导人邓小平希望采用一些西方资本主义工具，但他也警告称，如果事实证明开办股市错了，那就关掉。

从成立到2017年，中国股市规模平均每年增长24%，帮助了大量国有企业筹集资本。目前上海和深圳证交所上市公司总市值约为8.5万亿美元。

监管部门偶尔会控制新股上市(IPO)数量，并利用有政府背景的基金买进国企股来提振其股价。有时候，监管部门还通过官方媒体等渠道发布非正式的指导意见，告诉投资者该怎么做。

2015年6月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交易员措手不及，当时在政府鼓励下的股市大涨演变成了一场灾难，由于投资者对股市暴涨感到不安，突然选择急迫逃离。为了阻止股市暴跌，中国政府临时禁止做空股市，暂停IPO发行，限制融资融券交易。一位基金经理因为操纵股市被捕入狱。政府成立了“国家队”（有政府背景的投资者）买进股票支持大盘。

这些措施稳定了市场，但在经历又一轮股市疲软后，北京方面任命了新证监会主席，交易员开始注意到，政府的干预力度变得更加激进，甚至涉及个别交易。

在每五年一届的中共全国代表大会于10月份召开前，新上任的证监会主席刘士余要求国内证券公司“从政治高度上”认识到维稳股市的重要性。

10月24日，北京， 中共国家主席习近平和代表们出席中共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闭幕式。监管机构在这样的大型活动期间通常会指示要防止股市大幅波动。图片来源：JASON LEE/REUTERS

十九大开幕当天，申万宏源证券(Shenwan Hongyuan Securities)旗下一家分支机构收到公司合规部门的紧急通知。据《华尔街日报》看到的一份通知，合规部门要求该分支机构向其三位下单卖出最多人民币200万元股票的客户发出直接警告。

申万一位管理人士称，在为期一周的十九大期间，该公司几乎每天都向其分支机构发出这样的警告通知。申万合规部门在通知中表示，监管机构指示要防止股市大幅波动，发出必要的警告旨在引导客户理性和正常交易。

申万一名代表不予置评。

北京精品投资银行香颂资本(Chanson& Co.)董事沈萌称，证券公司对自己的客户施加这样的限制有悖常理，因为客户交易量越大，券商就赚得越多。他表示，这显示了保持市场稳定的压力是如何自上而下施加的。

近来，沪市日成交额已萎缩至不足人民币2,000亿元，1月中时曾超过3,000亿元，而2015年夏季股灾前曾达到创纪录的1.3万亿元。

因为抛售百货股然后买回而受到警告的投资者Lin Yunan说，由于监管机构的干预，他不会再尝试短线交易。

Lin理解监管部门可能希望让市场更加有序，尤其是在A股即将被纳入MSCI明晟指数的时候。但他也说，中国有句老话，“水至清则无鱼”。

来源：华尔街日报

2018-06-02